凉州,霍府。
陆雪衣跪在堂前,不敢说话。
堂上,霍时洲母亲沉声叱问:“我问你,你手臂上的朱砂痣到底是怎么回事?!”
陆雪衣不知该怎么说。
难道要她当着婆婆的面,说成婚三年身为夫君的霍时洲却从未碰过自己吗?!
陆雪衣忍不住抬头看向静坐在一旁,一身锦衣卫飞鱼服的男人。
霍时洲,霍家独子,年纪轻轻便坐上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。
他剑眉星目,只端坐在那儿便像是幅画,让人垂青。
如若……不是那般冷漠的话!
陆雪衣攥了攥手中丝帕:“我……”
却说不出来什么。
见她如此,霍母怒极更添失望:“自你们成婚那日我便四处求神拜佛,盼着你们能生下几个孩子,延续霍家血脉,让我能安享天年。”
“你们也总哄着我说快了,再等等。结果呢?若不是今日被我发现,你们是不是打算瞒到我死?!”
“不是的!”陆雪衣忙解释,但霍母已经不想再听了。
她起身由着丫鬟搀扶,缓缓走了出去。
陆雪衣望着她背影,知道老人这是真伤到了心,一时间有些无措。
这时,却听身后男人冷沉的声音响起:“陆雪衣,是我小瞧了你。”
陆雪衣一怔,回头看来,就对上他那双含冰的眼。
一瞬,如坠冰窟。
“你以为……我是故意的?”陆雪衣字字沙哑。
霍时洲只是站起身:“不然?”
扔下这句反问,他没再多言一句,直接拂袖离去。
陆雪衣下意识伸手想要抓住他,掌心却只握住了一片空无……
炽夏暑天,吹来的风却冷的人打颤。
而霍时洲这一走,直到入夜也没再归来。
冬夜的凉州城,雪色染染。
陆雪衣收起准备作为寿礼送给宫内贵妃娘娘的《百寿图》,刚准备唤来丫鬟问霍时洲的消息。
门扇突然被推开。
婢女小昭快步走进去,神色急切:“夫人,锦衣卫传信来,大人……出事了!”
闻言,陆雪衣脑袋空白了瞬,连小昭后面的话都听不清。
她甚至没再问,直接朝着府外跑去。
小昭见状,忙跟了上去。
入夜的凉州长街静寂无声。
入夜的凉州长街静寂无声。
陆雪衣一路来到拱卫司。
然而刚靠近正堂,她脚步倏然一顿。
只见堂中,霍时洲赤着的胳膊缠着带血的绷带,血迹斑驳的飞鱼服被丢在一旁。
他身旁,一抹艳红身影坐在霍时洲身侧,熟稔地为他上着药。
霍时洲觉察到了什么,抬眸看来。
瞧见陆雪衣,他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:“谁准你来的?”
陆雪衣抿唇走上前:“听说你受伤了,我担心……”
“用不着。”霍时洲言语间充斥着厌烦。
陆雪衣掐着手帕的指尖用力到青白,垂眸不敢再看。
倒是上药的女子开口:“那我便先离开了,霍时洲,下次可莫要再为我挡剑了。”
话落,她快步离去。
陆雪衣抬头时,只看到她那抹背影。
片刻,她收回视线,走向霍时洲,伸手想要帮他将衣衫穿戴好。
然而霍时洲却是直接避开,嗓音透着疏离。
“不用。”
陆雪衣悬空的手僵硬了几分:“她能碰,我便不能吗?”
霍时洲语气淡淡:“她与你不一样。”
不一样?
哪里不一样?
她是霍时洲明媒正娶的妻子,而那女子算什么呢?
陆雪衣有些呼吸不畅,而心里所想的这些却也问不出口。
她比任何人都心知肚明,霍时洲不喜自己。
就像成婚那晚他说:“你我非良人,我亦不碰你。此后岁月,你好自为之。”
霍时洲向来言出必行,所以扔下这句话后,他便大步离去。
甚至连那一杯合卺酒,都是自己一人独饮!
想到这些,陆雪衣像是吞了黄连般,满心苦涩。
“霍时洲,你我……”她想问霍时洲,他们当真就不会有感情,恩爱的过一辈子吗?
然而,霍时洲只是起身打断了她的话:“我还有事,你回府吧。”
话落,便朝堂外走去,没看陆雪衣一眼。
夜风呼啸着,吹得檐角的灯笼晃动。
烛光四漫,晃的陆雪衣的面容也有些不真切,却还是清晰的瞧出其中的悲伤……
夜风呼啸着,吹得檐角的灯笼晃动。
烛光四漫,晃的陆雪衣的面容也有些不真切,却还是清晰的瞧出其中的悲伤……
又过了很久,陆雪衣才回了霍府。
一整夜,她不得安眠。
吹了一夜冷风,就像是吹走了精气神。
陆雪衣从一早就开始咳了起来,起初只当是着了风寒,喝了姜汤,却一直不见好。
小昭看不下去,直接请了大夫来。
探过脉,小昭将陆雪衣身上的厚毯往上拽了拽,将人裹紧。
才看向大夫:“我家夫人的病如何?”
大夫没说话,眉头紧皱。
小昭有些着急:“你说话啊……”
陆雪衣伸手将人拽住:“小昭!”
随后看向大夫:“抱歉,她只是着急我的身体,您有话可以直说。”
大夫叹了口气:“夫人是着了风寒,只需服几幅药就能痊愈,只是……”
说到这儿,他停顿了瞬,才继续问:“只是夫人体内藏有一毒,日久积累,已经侵入五脏六腑,危及性命了!”
闻言,小昭和陆雪衣都是一愣。
相比起小昭的慌乱,陆雪衣强装着镇定:“可知道是什么毒,如何解?”
“石斛散,此毒乃是西域石斛花所生,长年累月接触,便会中毒。”
石斛散……
陆雪衣只觉得耳中一片轰鸣,死寂。
她房中便有一盆石斛花,那是她出嫁之日,母亲亲手送与自己的。
可母亲怎么会……
陆雪衣手紧攥着:“有没有可能诊错了?”
大夫摇了摇头:“绝无可能。”
陆雪衣心里一团乱麻,小昭瞧出来,便做主送大夫出门。
等到回来的时候,眼圈却是红的。
陆雪衣看见,心里咯噔一下:“怎么了?”
小昭摇了摇头,跪在陆雪衣身前,只哭,却不说话。
“到底怎么了?”陆雪衣攥着她手。
感受着她冰凉的掌温,小昭终于绷不住,哭了出来:“大夫说您中毒太深,只有……只有三月可活了!”
闻言,陆雪衣眼睫颤了颤,慢慢收回了手。
她很平静,平静得让人害怕。
“这样啊……”陆雪衣喃声念着,双目无神。
突然,门被推开,霍母从外走进来,看着气氛悲戚的主仆两人,皱紧了眉。
“听闻你们刚刚请了大夫?”
陆雪衣回过神,按下想要说话的小昭点了点头:“着了风寒,请人来看看。”
霍母点了点头:“下次直接请府医,你好歹是霍时洲的妻子。”
“是。”陆雪衣应声着。
不管怎么说,嫁进霍府这三年,霍母待她很好。
这时,却听霍母声音再度响起:“莳兰,我来是有件事想和你说。”
陆雪衣有些疑惑,没等问。
就听霍母说:“霍府家规,男子终生一妻不纳妾,你得不到霍时洲的欢心,便自请下堂吧。”
霍母并没有逼陆雪衣,只是字字恳切。
却也让陆雪衣,无法拒绝。
目送着她离去的背影,陆雪衣一直挺直的背脊慢慢弯曲下来。
小昭满眼心疼:“夫人,老夫人她……她怎么能这样!”
陆雪衣是笑着的,眼里却溢满了苦涩。
她说的也没错,是我没用。”
连自己夫君的心都抓不住。
“咳咳!”
心情郁结下,陆雪衣突然咳了起来,一声接着一声,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般。
看得小昭也跟着揪心,却束手无策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陆雪衣才缓了过来。
被搀着坐在软榻上,她望着窗外徐徐飘落的雪,想起了霍时洲。
“霍时洲他还没有回府吗?”
闻言,小昭沉默了瞬,如实相告:“大人今晨回来过,只是陪着老夫人用过早饭便走了。”
陆雪衣眼神黯了下去。
三年了,霍时洲其实总是如此,只是她总是会存着些期望,盼着他能来看自己一眼。
可惜,三年,从未。
陆雪衣深吸一口气,压下那些难受,朝小昭吩咐道:“我去做些吃食,你替我送去拱卫司。”
她清楚霍时洲不想见自己,也不想惹他不悦。
“可是夫人,您的病……”
陆雪衣摇了摇头:“没事。”
说着,她看着小昭突然沉默了,片刻后才重新开口:“我得病之事,你不准同任何人说起,尤其是霍时洲。”
小昭不解:“为什么?”
陆雪衣却不再回答,一人朝着门外走去。
等一切做好,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。
日头正好。
陆雪衣目送着小昭出了门,脑海内又想起今日霍母来时说的话。
她站在桌旁,垂眸看着桌上的宣纸,却怎么也抬不起手去拿那狼毫。
只要想到与霍时洲和离,往后再无牵扯,心里就像有刀在扎一般。
挣扎了半晌,陆雪衣终于抬起发颤的手去拿那笔。
突然,门被人从外推开。
霍时洲从外走进来,而小昭就跟在他身后。
将手中明显还未动过的食盒放在桌上,小昭便退了出去,带上了门。
卧房内,顿时只剩下陆雪衣和霍时洲两人。
陆雪衣收回手,不知松了口气还是什么,她看向霍时洲:“你怎么过来了?”
霍时洲只是将那食盒往前推了推:“日后莫要再做这等无用之事,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。”
陆雪衣喉间一哽,说不出话。
掩在袖中的手紧了又紧,她声音沙哑:“我们非要这般生分嘛?我与你,是夫妻。”
“该说的,三年前我便已说清。”
霍时洲声音冷淡,像对待一个陌生人,“若你不满足,那便自行离去,我可给你一封放妻书。”
放妻书!
听到这三个字,陆雪衣眼眶发烫。
晨起,他母亲来逼她和离,如今,他又要给自己放妻书!
陆雪衣指甲紧掐着掌心,刺痛骤涌。
“你这般急着让我离开,是为了自己,还是为了别人?”
闻言,霍时洲眉头微皱:“什么?”
“那日在拱卫司,给你上药的那女子是谁,与你又是什么关系?”
成婚三年,这是陆雪衣第一次直白的问出心中疑惑。
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儿来的勇气。
霍时洲没说话,只是看着她。
陆雪衣只觉得脑海轰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她父向来两袖清风,忠心为国,断不可能叛国!
“去找霍时洲,派人将他找回来,就是我有事找他!”
陆雪衣知道自己是女子,无诏不得入宫,但霍时洲不一样,他是陛下信赖的锦衣卫统领,若有他去,陆家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!
然而小昭却没有动,唯有眼里写满了怜悯:“夫人,刚刚那铁甲声,是锦衣卫!”
陆雪衣顿了下,意识到了什么。
就听小昭的声音缓缓响起:“领头的人……就是霍时洲!”
陆雪衣只觉得一股寒凉之意直直穿透了百骸。
领头的人是霍时洲!
为什么是他?怎么会是他?!
陆雪衣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憋闷,喉间一阵气血翻涌,随着咳嗽,涌出一股腥甜!
“夫人!”小昭看得心慌,忙伸手将人扶住,“您怎么样?”
陆雪衣紧紧抓着她手臂,刚刚霍时洲离去时的异样也在此刻都有了解释。
怪不得,怪不得他会真的收回那封和离书。
原来不是因为不想与自己和离,而是一时善心,想要保住她的命!
陆雪衣该心存感激的,但陆家是她的母家,是收养她,是她生活了八年的地方。
而那被污叛国的人是她的父亲!
她强压下咳嗽,抬头看向小昭:“小昭,我要回去!”
小昭愣了下,随即拒绝:“夫人不可,太危险了!”
“你若还当我是你主子,就听我的。”陆雪衣神色严肃,“我虽非爹娘亲生,却在冠上陆姓时就已注定是陆家人,无论是生是死,我都要同家人在一处。”
“那我与您一同回去!”小昭眼中含泪。
陆雪衣却摇了摇头:“不行!”
她撑着无力的身体走向妆台从中拿出一木盒放在小昭手上。
“这里是你的卖身契和我之前为你存下的一些银两地契,不知什么钱,却也能让你安安稳稳过完下辈子。离开吧,去你想去的地方……”
“小昭不要,小昭要跟着夫人一起!”
小昭推拒着,嗓音哽涩。
从陆雪衣来到陆府之时,自己便陪在她身边,八年,自己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离开!
看出小昭的拒绝,陆雪衣也有些无力。
最后只能说:“你若不愿离去,我不逼你,只是你不能同我回陆家。”
阻止了想要说话的小昭,陆雪衣继续说,“一会儿我会写封信,你连着这幅百寿图一起送进宫里给贵妃娘娘。”
“为什么?”小昭不明所以。
陆雪衣却没再多说,走到桌案前,拿过笔缓缓写下了一封信。
信上,她将自己才是贵妃走失的那个孩子的真相一点点剖出,还有那个有关白玉透雕孔雀衔花玉佩的隐秘设计一同写了出来。
那是连叶芷吟都不知道的藏私。
若贵妃娘娘信了她,这也许是自己唯一能为陆府寻到的生机!
最后,笔落。
陆雪衣拿起纸将墨迹吹干,细心折起交给了小昭。
目送着她出了门,才转身朝陆府而去。
漆黑的夜,浓稠如墨。
陆雪衣一路奔跑着朝陆府而去,从前并不长的路,在此刻却好像隔着千山万水。
终于,在天将亮的那一刻,她看到了陆府的匾额。
而周围,无数持刀林立的锦衣卫将整个陆府位的水泄不通!
只是不见霍时洲的身影!
但陆雪衣来不及想那么多,她快步朝着陆府大门冲去。
刹那,被拦住。
锦衣卫千户魏璟看着陆雪衣,面无表情:“锦衣卫办事,闲杂人等避退!”
“我是陆雪衣!”
陆雪衣说着,望向府内的目光满是着急与担忧。
身为霍时洲下属的魏璟怎么可能不知道眼前人是谁,但他没退半分。
“您如今是霍大人的妻子,是霍家人,与陆府无关。”
陆雪衣愣了下,心里百味杂陈。
曾经她盼了很久,被人承认是霍时洲的妻子,是霍时洲的人。
但如今,她宁愿不是。
“霍时洲已给了我放妻书,我与他不是夫妻,我陆雪衣,现在只是陆家的女儿!”
门扇突然被推开。
婢女小昭快步走进去,神色急切:“夫人,锦衣卫传信来,大人……出事了!”
闻言,陆雪衣脑袋空白了瞬,连小昭后面的话都听不清。
她甚至没再问,直接朝着府外跑去。
小昭见状,忙跟了上去。
入夜的凉州长街静寂无声。
陆雪衣一路来到拱卫司。
然而刚靠近正堂,她脚步倏然一顿。
只见堂中,霍时洲赤着的胳膊缠着带血的绷带,血迹斑驳的飞鱼服被丢在一旁。
他身旁,一抹艳红身影坐在霍时洲身侧,熟稔地为他上着药。
霍时洲觉察到了什么,抬眸看来。
瞧见陆雪衣,他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:“谁准你来的?”
陆雪衣抿唇走上前:“听说你受伤了,我担心……”
“用不着。”霍时洲言语间充斥着厌烦。
陆雪衣掐着手帕的指尖用力到青白,垂眸不敢再看。
倒是上药的女子开口:“那我便先离开了,霍时洲,下次可莫要再为我挡剑了。”
话落,她快步离去。
陆雪衣抬头时,只看到她那抹背影。
片刻,她收回视线,走向霍时洲,伸手想要帮他将衣衫穿戴好。